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Chapter 15.人间

Chapter 15.人间

Earth,人间。

阴晴圆缺,悲欢离合,千百次上演。

这美好的人间,令我们无限留恋。

……

醒来时已是黄昏。

近来多昼伏夜出,月起便独自出门,回来时天仍未亮。这个居民区是沈阳最老的区域,市井气息,流浪狗,顽童,老人混杂一条条走廊,没有人会注意我什么时候出去,什么时候回来。

沈阳的夏夜无风,闷热而安静,夜晚不及大连喧闹,似乎是内陆城市的共同点。相同的热浪从白天到黑夜毫无波澜,蝉鸣都不甚有力。

我穿着短裤拖鞋出门,在路口摆摊的地角买了一根烤玉米,边走边吃,走出我住的那片老城区。街道愈近繁华地段,行人也多,面无表情的擦肩而过,一张张疲惫的面孔接踵而来,或苍老或年轻,都隐约带着被生活蹉跎的神色。

这座炎热的省会城市在夏天更像一座围城,我低着头,发帘挡住大半张脸,不想让别人因为这张脸多看我一眼,是拒绝关注的姿态。穿过车辆稀少的马路向一个日常方向走去。

天热不是坏事,天越热,我的生意大概会好一点。我的小店在沈阳新区,灯红酒绿的地方,一整排夜店的后面,四十多平方的面积。

都说越亮的光明背面阴影越加浓郁,其实越吵闹的地方后门都安静的出奇,同一个道理。

从大连逃出来之后,蚊子给过我一笔钱,数目够一个本分安静的女孩子过上三四年,也许他给我钱的初衷是希望我能够远走过上自己的生活。但是我知道这不可能。一直想找个落脚的地方,风筝没了线会漂泊,漂泊过度会分崩离析。我用了这笔钱做了一点小生意,小生意是这整个区里大概唯一一家晚上开业的水吧。城市人大多喜欢夜生活,一如从前的我,少不更事的通病。我拨弄把手,铁帘吱呀吱呀卷起,沉闷的空气中汇入室外的夜风,在狭小的卫生间洗了一把脸准备开张。

我不再化妆,穿衣服简单而宽松,头发原先的染色已经褪去,也只是简单的扎起,毫无特点的一个马尾。

但是在内心深处我是清楚的,我没能告别过去,这与我做何打扮都无甚关系,我的过去如同深夜怪谈里的背后灵,紧紧攀附在我的后背上,无法分离。我内心深处那奇特的小小内核依然如前安静的燃烧着,只不过我抱紧它,不让的它的光线为人所见。

夜色降临,酒吧夜店一间间开张,隔着厚重的混凝土建筑还能隐约听见里面震耳欲聋的摇滚声,但最大的影响,也仅限于此。夜里两三点,人们从建筑里走出,大多因为醉意而步履蹒跚摇摇晃晃,有些有人搀扶,有些倒在门口也无人投去目光。还有一些尚未清醒的,大多是年轻情侣,疯闹之后自会找个最近的地方醒酒。后街的一排排居酒屋里,我的小店还算醒目。

有一些人进来,更多的人从门口走过,带着女伴绕到后面的停车场,回家或者去酒店,再有一些大声呼朋引伴,嚷嚷着还不晚,找个地方接着喝。往来的背景都不可捉摸,老板,富二代,无业游民和流氓,还有妓女,良莠不齐。但他们从这同一条路走过,每天晚上循环反复。

夜晚是堕落的人间,罪恶的人间,充斥欲望的人间,不可缺少的人间。

有人路过,有人光顾,我的小店不至于赔钱。咖啡奶茶从二十到六十,还有一些简单的鸡尾酒,没有店员,我一个人应付绰绰有余。我在吧台里低头洗杯子,听见门帘掀开的声音,一个女声说。“老板,你们店有小吃吗?”

这女声很好听,但没有口音,不是很像本地人。我没抬头,回她。“有奶油松饼和提拉米苏蛋糕。”

感觉到人影在我面前站定,隔着吧台。我抬头,看见一个妆容很漂亮精致的女人,美瞳的质量很好。她的身边有一个比她稍微矮一些的女生,似乎比她小五六岁的样子,整个人瘦伶伶的感觉,像是很没有份量。

她们两个看见我的脸好像都微微做了个张嘴的表情,隐约可见,立刻消失。刚刚讲话的那个女人尴尬的捋了下头发。“不好意思啊老板,刚刚有些喝多了,本来想让你抬头看我惊艳你一下的……没想到老板你这么好看。”

这两句话其实是很高明的搭讪,但不幸的是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人比我曾经更会这一套,我没有任何反应的低下头。“您要点东西的话里面坐,水单在桌子上。您想找好看的女孩子的话,可以出门左拐前街,第三家东方斯卡拉里最近新招了好多领舞,都比我美很多。”

她可能没料到我是这个样子的人,从头到脚都是一副不约的样子。但是一秒钟之后又很美的笑着。“我跟朋友刚刚从那里出来,没见过比你好看的。”

没等我说什么,她不急不慢的拿起吧台上的菜单。“要两杯烤米抹茶,谢谢老板~我可能没有零钱了,可以微信转账给你吗?”

可是我真的没有微信号了,我没有脸色的摇摇头,低头拿杯子给她调饮品。“没有微信,您在里面坐一下,马上就好。”

她露出淡淡失望的神色,但是随即恢复如常,笑意盈盈拿了纸杯带着朋友离去。离去时的背影轻轻端着肩,那是习惯性保持用力才能维持的姿态,就如同她不会执着一样,显而易见。

这样的人,每天晚上都会有,好在都只是擦肩而过,没有强求。其实我考虑过是不是把脸蒙上生活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走下去。我给自己做了一杯烧仙草,从吧台里走出来,背对着门口坐在桌边。门口的风铃又开始响动。

“欢迎光临,里面坐。”我习惯性的侧头说,却没听见来客的脚步声,我在片刻的沉默中感觉到熟悉的气息,回头看见蚊子站在门口。黑长裤,白T恤的领口上有一圈蓝色的印花。

我好像有六七个月没见他了,事实上六七个月我都没见过以前的所有人。蚊子很简单的走进来,坐在我对面,勾着嘴角一笑。“不化妆了?还是我说的有用吧,最近是不是少了很多麻烦?”

“没感觉变少,你来之前的几分钟,还有在问我要微信的。”我说,端着两杯热饮走过来坐下,坐在蚊子对面。低头啜了几口,看着他咬着吸管,没有喝。“怀疑我手艺不行?”

蚊子还是叼着吸管笑笑,我也笑了一下,低头喝水。相顾无言,窗外有蝉鸣,这个地方充满了市井的潮湿气息。我没有问他是如何在沈阳这个复杂无比的城市里找到我的,对于这个人来说,似乎所有的事情都简单而轻松。我咽了一下口水,小声开口。“大连……怎么样?”

“不怎么样。”他耸耸肩。“你知道吗,小辉那边也出事了。这次闹出了人命,太严重,纸里包不住火,省里发了专案组下来。没意外的话他现在应该已经到东南亚了……避风头,起码得过半年才能回来。”

我晃着腿,连带着上身都有些晃。他几句话说得很细,虽然我一直做着不想关注随便问问的样子。

“你相信天使吗?”蚊子突然没头没脑的问我,却不像突然的发问,眼神很简单很纯粹。

“如果有天使的话,我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?”我没多想的回答,握着自己的指甲。

“你觉得天使没有拯救过你吗?”

“没有。”我避开他的目光,不知道如何接话。“干嘛问这个?”

“没什么。”他好像被呛了一下水,咳嗽了几声放下杯子。“看不看手相?”

“你还会看手相呢?”我有点好奇的问。

“我会的事情不多,这一样偏偏会。”蚊子温和的说。

我觉得很有意思,伸出右手递给他,在他面前展开。

我的手纹很奇怪,每一条纹路都细致而深,像精细的刀工。三条主线的末端挨的极近。他轻轻握住我的四指,少年皮肤的温度在夏日里也很凉。他目光扫着那三条线。我看他看得很认真,没想到这么简单的人竟然对这种事情有研究,忍不住想笑,问他。“看出什么了?”

“下一个你遇见的人,必爱你如血脉;下一次你所受的报应,必痛彻入骨髓。”他很严肃的念。

这句话就像个滑稽的笑话一样,我真的笑出来,抽回自己的手。“你还是别看了,这么扯淡的东西你觉得哪个有可能应验?”

“不扯淡,这也算手相啊。”他还是很严肃很正色,看向我的眼神里有一些无奈,但我觉得那更像一种……怀念,好像透过我就看见了过去的谁似的。理解眼神的能力我自觉比一般人稍微强一点。

“嗯,也算吧。没有人爱我不算一种报应么,正好把两句连在一起了。”我收了笑容,脸色淡淡的看他。“……偏偏我对每一个爱人都做过那么多不好的事情,却没有人来制裁我。”

“为什么不会有人?你自己要有希望才可以。”蚊子说着,拍拍衣服站起来,说。“我要走了。”

“你说的要走,是喝完了要走,还是要去很远的地方,才来跟我道别的?”我开玩笑。

“是后一种。”

蚊子看着我,没想到他真的这么说。他帮我把要洗的杯子端回吧台,靠着吧台转过身来,双手都插在口袋里。“去……很远的地方。下次见面,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。”

我哦了一声,走回吧台,有点不自觉的机械擦着杯子,想不出来接下来该说些什么。然后听见蚊子的声音。“你在这里呆的好像很认真,怎么没走的更远一点?那样会安全不少。”

我拿起百洁布仔细擦洗刀蹭上的糖汁,“去哪里都一样,对我而言以后都是一样的,往前也只是机械性的前行。”

蚊子没有回答,只有水流声和他从杯子里捞出仙草的声音。

“没有一条无意义的路。”他咽下仙草后声音含糊的回应。

“是吗?”

蚊子已经端起杯子开始喝剩下的奶茶。“你才经过几件事?就看破红尘了。”

认真的声音中夹杂吞咽的声音。他轻轻放下空的纸杯,转身离开。

“纸杯带走扔掉吧,门口就是垃圾桶。”我把洗干净的物品归位,就像平时对每一个客人一样提醒道。他推门离开的时候,我自然地说。“谢谢惠顾。”

少年没有转头的说了什么,但我没有回应。店门合上,隔绝了夜晚的空气和人群喧嚣的声音。我看着水池壁上滑落的水珠,轻轻合上双眼。

“你为什么在这里?”

……

“你……为什么在这里?”

绿光像鬼火一般,折射在阴暗死水上的磷光,千影千叠。存在于刀刃上,瞳孔里,还有,灵魂深处。唯独被吊在这一片死寂之上的那个女孩子,她的身上黯淡的白,血腥的红,却连一丝一毫的绿光都没有沾染上。

男人拿着镰刀,听见林夏的微弱响动,转过身来,却正对上她的眼神,不是一个垂死者的眼神,看向他的那对眸子里,有很多种情感,偏偏没有……恐惧。

“你为什么在这里?”

林夏带着几乎是变形的笑声,问他。

“你不用这么惺惺作态。”沈连城看着林夏,他的眼睛稍微眯了下,说。“大家都早过了贪图一时肉身欢愉的时候了。”

“从我知道你到这里来了开始,我就好奇你会做出怎样的反应。”林夏没有管沈连城那句话。她舔舔嘴角干涸的血迹,弯弯的眼睛眯起来。“而你也没有让我失望……你让知道我的每一个行踪的人都死了,就连那么了解你的我都觉得这太冷血了。”

沈连城的脸沉默在阴影里,对这种叙述般的语调没有任何回音。

“你觉得让我消失掉,这样报复心切的你仿佛就可以回到以前为所欲为的日子……”林夏说。“不过我知道真相,不存在所谓什么回到以前了。你改变了所有的所有……永久性的。”

“快死的人,用不着长篇论调的这么多。”沈连城说,言语里似有一丝烦躁。

林夏突然疯狂的笑起来,笑得太过剧烈,身上未愈合的伤口几乎都流出血来,笑声被死死的压抑住。

“你以为我怕死?你觉得我怕死?!?!”林夏在狂笑里艰难的说。“你如果相信这与我来说是一种报应的话,你就该相信什么样的罪孽就会有什么样的报应……现在,我的报应到了;下一个是谁呢?”

沈连城死死的盯着这个垂死的女人,握着镰刀的手上缓慢的勾出青筋。

“想想下一个人……是谁造就了我,把我越抹越黑,让我更加强大,更加完整,更加……残酷。”这一笑耗尽了林夏很久的力气,女人低下头去,却还是喃喃地说。“那个人要受的罪还在路上,迟早要到。难道不会比我的报应更让人恐惧千百倍……沈哥,你为什么那么看着我,难道你也害怕了?”

手背因为长时间的剧痛不可控的颤抖,紧绷的铁链叮当作响。

“沈哥~“林夏拖着长音,带血的娇媚和诱惑。”你为什么不想一想,等我死了之后,你还能做些什么?你还能剩下什么?等我死了之后,你要不要问问自己……你为什么在这里?你凭什么在这里?没有我你还能干什么?回去厮杀这个古旧世界的那群武侠?”

“你只是个**,你为了自己的利益什么都可以卖。”沈连城突然说。

“不不不……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可以批判我,侮辱我,唾弃我。唯独你没有这个资格。所以不要说的好像你是他们的一员一样,那群所谓的正常人的一员,你不是……而且你永远不可能是。”林夏低着头不再看他,发梢的抖动像一个摇头的动作。“即使你很想自己是,但对我们两个活过的世界来说……难道你现在不像是个怪物?”

“你穿过了这么久来到这里,因为你需要我……你需要我死。可是等我死了之后,你也会被排挤出局;被所有人……被这个世界。”林夏接着说。“我去迎接我的解脱,我不害怕的东西。因为在我之后还有人需要在这个世界上,承受无穷无尽的规则和回忆……哦别忘了那些回忆。你的准则,你的复仇……都像个冷笑话一样,一有麻烦就第一时间出现。”

呼吸声像是被男人死死屏住了,那样窒息般的几秒之后,沈连城突然迈步,走进水里,拿着镰刀走近林夏,一步一步,沉重而不可改变。

“大家……咳,大家都是深渊里的人,明明都活在最深处,却一定要装作做仰望光明的样子。”伤痛已经让女人没有力气,而她还是断断续续的说着。“我恐惧过这世间万物,两世为人。但是我现在……我现在,唯独不怕死,唯独不怕你……”

林夏看着沈连城,背对光明,一步一步走来,走向黑暗深处,和黑暗深处高高吊起的她。脚步声一步一步扣在心上,而沈连城眼神慌乱。她知道,他恐惧了。

“因为我,我知道你比我更恐惧……”林夏兴奋的,痛苦的,喘息的,说。“我在这里死去,什么都改变不了,对于你来说,一丝一毫的拯救和解脱都没有……啊啊啊——”

惨烈高亢的尖叫声打破低沉嘶哑的对话。弯曲的刀刃在空中划出短暂的绿色半圆,像砍伐小树一般的刺进女孩子的腹部。脊骨边上快速洇开一个红色的点。而下一刻镰刀抽出,连带着吊着林夏双手的锁链一起松开。轻盈的,深重的,垂死的身躯从半空中掉到沈连城面前的地上。

“伤口穿腹而入,擦过胰腺,透体而过,痛入骨髓而不死……”

男人伸手捏住女孩子的下巴,直直的从地上拽起来,林夏羸弱的身躯摇摇晃晃。“你从来……从来都是一个想尽方法避开死亡和灾厄的女人,可你畏惧的不是这些东西,是它们背后的裁决……对你的裁决,对你身周万物的裁决。从前你害怕的只有自己的安危,而现在……却多了一些别的东西,那是什么?”

林夏的双眸里爆发出痛楚和挣扎的光,摇晃的双手努力抬起,想把自己从沈连城的手上挣开,却无济于事。

“对了……你身上多出的那些东西,是你身边的人啊:她们的生死和命运,被你所改变,走向悲或欢。然而你带来了我……所以跟你有关的每一个人的故事,都注定有一个生离死别的结局。”

“因为你不怕死,所以……”沈连城喘着气,吐字不清的说。“所以这样的伤不会让你死……你要等,等到我杀了你那个天下无敌的姐姐;你要感受到那份炙热,每一个跟你有关的人的灵魂,熊熊燃烧的炙热……你失败了,你不能重来。”

他松手的瞬间,林夏的身体像一个残破的娃娃,掉在水牢边的地面上灰尘翻飞。

因为有光,所以可以看见四处飞舞的灰尘。而女人的身体,连带着大部分不见光明的水牢,像一个巨大的,缓慢扩散不可阻挡的深渊。

无法形容的黑暗和深沉,铺天盖地,呼啸而来,席卷全身。

在发泄尽全身气力之后,再度重重包围他的身形,无处呼喊,无处逃生。女人的嗓音微弱,垂死……致命。

她说:“你也不能重来。”

沈连城紧抱着头,无法抑制的嘶喊出声。

苍白的狂气汹涌而来,包裹住男人的身形,哭嚎一般的穿出水牢。

……

狂气在眨眼间冲下思过崖。

拖曳的绿光忽明忽暗,有一瞬间如同民间传说里的扫把星样,蔓延过的地方遍布不祥和伤痕,就连没有生命的草木土石,都浮现出不可见的细小裂痕,一片片更加细微的铁屑从那些裂痕上飘散向空中。

只有狂啸声从远到进的一个照面时间,沈连城就风雷一般的震落到密林中的二人面前。

令狐冲和东方不败。

空气随着没有感情的对视逐渐冷凝,喘息都变得费力。而唯一有温度的,是那两只紧紧牵在一起的手。红衣和蓝衫,收进沈连城被绿光遮挡的瞳孔里,像那柄刀锋一样,又绿又毒。

男人松开紧握着的手的时候东方不败的姿态像箭上的弦一样,只差一个细微的动作就呼啸而出,只取对方要害。只是教主没有这么做,沈连城松开的手里,是一截破碎的裙裾。

是林之夏的,染血的破碎的裙裾;东方不败的瞳孔豁然收缩。

……

“她把我……误解成为别的东西了。”

沈连城看着那块碎布,在空中打了个转,掉在地上。嗓音嘶哑而低沉,不像是本人形象的声音。“她爱他……她爱过他。我也相信她深爱过他,在很久之前。”

镰刀上的纹路忽明忽暗,如同呼吸。而每一次呼吸,都有一阵风一样的东西吹过,吹起人的衣襟。而整个密林,灌木,杂草,苍翠树木,在那诡异刀锋一次一次的呼吸中,化成无数铁屑,分崩离析。狭小的林中空地渐渐变得空旷而肃杀。

“……愚蠢的是,她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他的肩上,并且以此为荣;靠着虚假的纯真,反而得到了强大的守护。”沈连城接着,一字一顿的说,好像不是对着东方不败和令狐冲,而是一种平淡如死水的自述。“你会重蹈覆辙么?”

最后几个字,是对着东方不败说的。

教主另一只长袖里的手缓缓扣紧,看着沈连城,没有回答。眼睛里最多的感情不是愤怒也不是焦急。

“武林憎恨你,尘世恐惧你。没有朋友帮助你,没有亲人救赎你,更多的人在乎你的死,不在乎你的活。”

叮叮当当的声音,像流水,从沈连城衣服里的手腕淌出来,那是铁链,纤细而无坚不摧的铁链,跟镰刀刀柄的尽头铸为一体,毒蛇一般盘踞着。“我们都有选择……你站在这里,面前是一条跨不过去的路,通往一个非亲非故的女人。”

“你选择前进,代价可能是赔上另一个你生命里最重要的人;而你选择转过身,后面是你依旧可以继续的千秋霸业。一切都还是原样。”

“回答我,东方教主……你是想在武林称王称霸,千秋万载;还是鞠躬尽瘁,战死在无人的荒山深处,不被铭记?”

东方不败和令狐冲紧握着的手分开,年轻的剑客缓缓拔出长剑。

而教主低着头,没有看对面的男人……她的沉默,却不是在思考答案,而是在汇集真气。

“我从未改变立场,懦夫才会。”

再次抬起头时,东方不败平静的,波澜不惊的,说。“我的选择,是你不敢选的。”

男人的瞳孔里异芒暴起,脚步踩过地上的破布,化作铁屑。

链镰在叮当声里化身千万,携着苍白狂气中席卷而来。

东方不败的真气爆发出红雾,包裹住身边令狐冲的身形。

红衣黑冠下,那双熔岩烈火般的凤眼,义无反顾的冲进了狂气之中。

……

“今天天色很好呢,早上天阴,还以为要下雨,客人会变少的。”

楚时眠倚在塌边,无心的嗯了一声,丫鬟在窗边拉了珠帘,让外面难得的阳光直射进来,冷不丁晃了楚时眠一下。头牌的脸色似乎有些发白,丫鬟从窗边走过来。“

小姐,您哪里不舒服吗?”

楚时眠摇摇头。有点晃的站起来,走到似水年华的窗边,默默的看着街上的车水马龙,都挡在这座高墙之外。

丫鬟看着这个女人的背影,眼睛里有种复杂的情绪;这个失踪多日的头牌,是在几天前回到水木年华的。楚时眠不在的那段时间里,老鸨的作态完全就像是丢了件价值连城的宝物:这地方走出去的女人岂止是泼出去的水,风尘里呆久了的女人,一旦得了机会透笼而出,哪里有回来的可能?

所以,楚时眠独自一人回来的时候,整个似水年华一片哗然。欣喜和不解千丝万缕的交织。

你为什么还要回来……这个地方,难道对你很好?对一个女人很好?丫鬟的疑问压在心底,自然不敢说出口。拿了纱衣走到楚时眠的背后,给她披上。“小姐您要是觉得冷的话,我把窗子就关上吧……您的身子现在妈妈都恨不得捧在手上,稍微有点毛病就要拿我问责的。”

楚时眠很轻微的摆了摆手,示意不用,接下来的很长的一个片刻里,她扶着窗框,不知道在看什么。娇媚的眉眼被发帘挡住,看不清表情。

她抬起一只手,扶住胸口。无数种负面的情绪,在心里丝线般交缠,没有缘由,从破晓直到现在,没有减弱,而每每她面向着窗外的某个方向,那种感觉就更为剧烈……

华山。

就仿佛什么存在的呼唤一样,从那个方向,侵袭而来,无孔不入,而最重要的是,只有她自己能感受到。

她突然抬头,很深的吸了一口气。动作很突然,丫鬟几乎吓了一跳。楚时眠转过头来,有一个思考的瞬间,然后捋了一下长发。“我要出去一下,有人来问,你就说我睡觉了。”

“可是小姐……”丫鬟怔住。“未时有公子点了您唱曲儿呢……”

楚时眠没有回答,或者说根本就没准备要回答,直接转身去换衣服。那样的姿态是满满的不在乎,甚至连她面前讲话的这个丫鬟,在那样的眼神里,都只是一个对话的工具。又冷又硬。丫鬟有点不知所措的看着她走向衣橱,换了一身便装。绝色的头牌走过她身侧的时候,丫鬟突然伸出手,拉住她的袖角。

楚时眠回过头,看着她。眼神里不是疑问也不是生气,就只是简单的,直白的,没有任何内容的眼神。

“您……您不会又走了吧?”丫鬟好像被她一眼看得有些害怕,手松开她的衣袖。“小姐您自己不清楚吗……您这段时间失踪了,院里的姐妹都以为您被强人劫了,没指望您回来。谁知道您完好无损的回院来了。您现在一出屋门大家都提心吊胆的……生怕一转头又不见了……”

楚时眠没有转身,低着头看自己缩回来的袖子。她安静的时候仿佛整个室内都跟着她安静下来,听得见针落地的声音。

“我本来没有地方可去。”她转过侧脸,不像是对着丫鬟说出这句话。“要是有的话,我永远不会再回头。”

轻柔的声线落下,她推开门,脚步极轻的出了门。

丫鬟推开窗子,只看见青衣女子很快走出了大门,纤细影子拐了两下,向着华山的方向,很快的消失在人来人往之中。

……

东方不败的真气在血液里乱窜,皮肤感受到的空气仿佛燥热起来,是鼓足内力而无处发招的缘故。

因为,根本就看不见可以发招的对手……教主白皙额上有隐隐可见的青筋。滚滚红影在狂气里左冲右闪,躲过那柄刀锋一次次的横劈竖砍,而镰刀后面连着长长的锁链,完全看不见沈连城的人影。

所有的攻击,都是那柄镰刀自己催动的。她同样感受不到对方身上任何的内力和跟武功有关的东西……她心思转的极快,只盼着另一边的令狐冲能快一点找到对方。这是上山前本就订好的计划——东方不败顶下所有的攻击,让令狐冲去找到真身。

从前几次的攻击东方不败就已经看出,这个对手并没有什么算得上武功的东西,如果令狐冲能成功近身,成功的希望才是最大的。沈连城所有的招式力量和闻所未闻的打法,都来自那柄镰刀。那件冷兵器,就像是活的一样。

她之前预料过的,可能发生的情况,发生起来却更为可怕:镰刀的速度,几乎就跟东方不败的速度差不多。明明那东西是双刀,可是翻飞穿梭起来,竟然像十几把一般。红影在刀阵里穿来穿去,都无法走进狂气中心一步。

这是她从未经历过的,最危险,也是最怪诞的一战。东方不败闪过四把同时挥来的镰刀。身形运转间,似乎听见一声骨骼的脆响。红雾暴起,带着她平地跃起三四丈,呼哨一声,向着已经满目疮痍的林地砸下来。

这一次,不是声东击西。这一次,她的招式是真的。

内力携裹红雾,流星一般,她整个人砸向地面。

周围十几丈的林地颤抖,植被撕扯,土地龟裂。呼啸往来的铁链声里,有了一声破绽,像是金铁交锋的声音。

东方不败脸色一凛,听声辨位的从那个声音的方向闪了过去。

然而那招魂般的金属声再响了一次,发声的位置在东方不败听来尚自很远,但却是从极贴近地面地方传来的——教主倒吸一口冷气,想要闪避,那异变却比她的身法更快——她笃定这武林间不会再有几个人比她更快,这次发招的恰恰不是人,是那柄神鬼莫测的镰刀。

铁链交织成的天罗地网,从脚下的土地爆发出来,震荡的碎叶飞灰落到那金属上,纷纷变成更为细碎的铁屑。

红衣跃起,带起女子的清丽身形,某些裙裾衣角猎猎飞舞,却还是不小心碰到了铁链网。像燃烧一样分崩离析,瓦解成细小碎末。东方不败凌空回身,真气在掌心探出,抓住边上的高处树木。视野所及的地面,苍白的狂气淹没大地,还未等她判断形势,又一声金铁声交错而过,令狐冲的身形从狂气边缘倒飞出去。

她眉头紧锁,红衣夹杂内力,凤凰般扑向大地,带过令狐冲身边,倒飞的势头却比她想象更猛烈。她脚下一个踉跄才稳住二人身形。“令狐冲,你怎么样?”

“东方姑娘,你……咳,太快了。”令狐冲咳嗽了一下,抹了嘴角的血迹,笑着说。“我听见呼哨就跳了,你还是差一点把我也殃及了……你那一下打中了,不然我也不会这么轻易被他甩出来……他不敢跟我离得太近缠斗的,这一招真是个顺利的开头。”

“是啊,因为最初的胜利。”东方不败的眉头蹙起,缓缓站起来,看着整个林间被苍白慢慢填满。

“所以……接下来就会有更加困难的局面。”

一声轻不可闻的呼哨,东方不败直接回手带起令狐冲,毫不犹豫的跃离两人上一刻站着的地方。

瞬息之间,一柄比人还高的巨大刀锋从狂气里当头劈出,撕开那片土地。

……

“是绝望青锋的波动。”

密林深处的震荡一次又一次的传来,远处看来,像是古老文献里记载的洪荒猛兽,在原始森林里狂吼穿行,撕裂植被和大地。因为那样的景象,本不可能是凡人所做到的。

“东方不败和令狐冲在跟它战斗,凡人的肉身,无法抗衡那件东西,所以,他们赌上可能失去一切的代价。”

蚊子单膝蹲在山顶,极高的地方。

少年看着远方脚下的阵阵烟雾和飞扬的尘土,有古老的植物不停的化为虚无。他的眼睛似乎看见了更为细密的事情,微微抿着嘴唇。“……然而,就像曾经预见的那样,他们有一个注定会失败的未来。”

“而你无论到了哪个未来,注定的东西都会改变。”银短发的女人站在他身边,没有什么感情的说。“天启骑士,你需要我做什么。”

并不是询问的语气,少年摇摇头。“东方不败……那是你的后代,身体里流淌着你的血脉。那血脉在奔腾,在呼唤越来越近的你……血的力量,要用血来唤醒;血的代价,会换来血的希望。”

“而我会换来什么?”女人问。

“你换来失去的人复又得到,相信的人赢得理解,濒死的人重获新生。人们做了什么,必然会得到什么……因为绝对的混沌,就是公平。”蚊子站起来,缓缓的说,少年的嗓音随着他经文一样的话语,慢慢变得低沉而肃穆,到了最后,已经完全不是他本人的声音。

“你换来混沌天戈从天而降,残酷天使张开翅膀……你换来你的挚爱回应你的张望,你换来她回归崛起,如同你往日失去的力量,不再有仿徨和迷茫。”

女人没有回答,她的凤眼微阖,长长的睫毛盖住双目,再次睁开时,瞳孔里却是混沌而纯粹的红。就像几里外那个林间正自血战的女人一样,曾经目睹过尸骨遍野般的苍凉;她伸出手腕,整个小臂上漆黑的手甲化成铁屑随风而散,露出她的手腕:白皙的皮肤下,血脉里隐隐流淌更为狂热的颜色。

“天启骑士……”她说。“再来帮我一次。”

密林里的东方不败和令狐冲,二人背对背站着,无法克制的喘息。

两人面对着四面八方越来越近的狂气,近到教主红衣的鲜艳都几乎被稀释,却还是看不见人影。

无数的绿光,在苍白里闪动,一个人的脚步声,却从千千万万个角落传来,捉摸不定:令狐冲屏息凝神,扬起的剑尖跟剑客的目光聚集在一点,只等一声响动就暴起而出。

某个闭眼的瞬间,令狐冲的眼角缩了一下,他条件反射的抬头,看向苍凉的天空:刚刚眨眼的时候,他的余光仿佛看见了什么东西,从天上一闪而过。

离头顶极高的地方,似乎传来遥远而模糊的马蹄声。

无云晦暗的天空,突然落下细密的雨点,打在令狐冲的衣衫上,竟然有隐隐的红色。

剑客微微皱眉,对这异变不明所以,神经却没有因此放松。而下一个片刻,让他心底一惊的,却不是四面八方随时可能从狂气里冲出来的埋伏,而是他背后的东方不败。他心里最重要的,最强大的那个人,突然毫无征兆的身形一晃,倒了下去。

他无法置信的放下剑,转过身抱住红衣女子。

背后狂气里的镰刀没有动静,而他怀里的东方不败抬起双手捂住头部,像是在抑制什么撕心裂肺的头痛……翻转间,令狐冲看见她的手腕血管,好像在肌肤下极速流动。

在她的头上,曾经见过一次的那个光环再一次爆发出来,熔岩烈火般的赤红。

有亮光。

虽然已经快要下午,但是这是第一缕照进房间向阴面的阳光:针一样尖,针一样细。几乎要刺伤顾云水的眼睛。

少年被阳光刺激的微微的抬了头。少年抱着膝盖,蹲坐在房间最黑暗的角落,以为这间屋子会永远的黑暗下去一般,那是在所有情况下都使他安心的颜色,不是因为黑色深邃,而是起码让他看起来稳重而深邃。一如之前的日子一样,掩盖他所有的异样,这样他身边的每个人都能安心的走下去。

可是现在,没有什么异样不异样了。因为那层最后的漆黑如墨的保护色,也失去了。

房间里有一张桌子,上面的两样东西,一本很薄的册子,平一指几个小时前送来的时候,说是东方不败改过的葵花宝典;还有一件叠的很整齐的黑袍,有细小的撕裂和破洞,看得出经历过激烈的战斗——他不想回忆。让一个人一遍遍的体会如何一无所有的记忆,太残酷了。

他能想到,那天那样的力量,根本不是武功的范畴,被这个阶段的力量打倒,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。然而他什么都没有了,连回忆这个的资格都没有。一切如同到他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候的样子,而这间屋子外面,每个人都在前进,都在尝试达成自己想要的未来——起码那些路,对于他们来说,是在前进。

而力量最强大的那个他,反正回到了原地……他又紧紧抓着头发,低下头去,完全无法接受这一点的样子。而在一片寂静里,还有心跳声提醒着他,一秒一秒流逝过的时间。

下一秒钟,东方不败会怎么样?林之夏会怎么样?没有人能回答他。

这样的寂静没有再持续多少秒。那扇紧闭的门被人用力一下子推开,灰尘在房间里仅有的一丝阳光里上下翻飞;而门口女子背对着光的脸庞……某个瞬间,他以为那是林之夏。

而他立刻反应过来:站在门口的星一袭黑衣,脸上却没有面纱。那张跟林之夏一模一样的脸,没什么表情的看着缩在角落的顾云水。背上的长枪不见了。她一直背负着那柄长枪,而现在孤零零的一个影子,反而看着有些反常。

“就算解开了心扉,放下了负担,也依旧没有办法重新站起来?”星看着失魂落魄的少年,轻声说。“我所知道的剧本,本来不是这个样子的。明明条件都达成了,而你又不像是因为伤痛而无法坚持的人。”

他埋着头,拒绝回答,拒绝交流,而声音终于闷闷的发出来:“你知道的剧本是什么样子的?”

“本来是你看破一切,然后觉醒自己,速成神功找回力量,在东方不败撑不住的最后一刻前赶到,然后一马平川的打败敌人救出爱人。”星笑了笑。“可是现在真讽刺,有人在前线血战,赔上可能会丢了性命的代价……我本来该去同进退共生死,却还在这个小屋子里,尝试着去开导一个心结未展的人。”

“我也不知道哪步没有走对,导致了现在的结果……一子错,满盘皆落索。”星轻叹。

顾云水不抬头,不说话,紧紧抱着的肩膀有些颤抖。

“你知道吗?我出生的时候,就能开口讲话。没有什么道理可言,只是因为,我有另一个人的记忆……姑且,算是前世的人吧,毕竟,她现在还在某个地方死着。”

屋子里没有坐着的地方,星转身伸出手去,把那张桌子拉过来,靠在桌子上面,在顾云水面前,长谈的姿态。星抱着胳膊看他,稍微扬了扬眉毛,似乎在讲很轻松的事情。“我父母当然没有觉得这是好事,相比于神童,他们更容易接受妖童之类的东西。”

“我出生不到一个月,就被扔掉了。父母生怕我死的不够绝,把我包在襁褓里,放在小舟上,沿着河漂了两天两夜。后来想想,或许他们怕妖童祸害到别人?真是善良。”星接着说,笑了笑。“那时我还是个婴儿啊……一个心智完全跟大人一样的婴儿,没有任何行动力,带着前世的记忆,在一个漂着的小舟上等……等死。”

“出生的时候,我还很高兴,那时我想我终于可以重新活一遍了,管她前世有什么多么重要的事情呢。谁知道连一个月都没过齐,就要进下一个轮回了。”

顾云水没有任何回应的迹象,他还是抱着头坐在那里,但是星知道,他在听。

“你知道那条河的尽头是哪里吗?就是黑木崖上山小路的那条小溪,那条石桥,几年前你送东方不败发簪的地方。”星微微弯下腰,双手握在一起。“我被老教主捡上山的,那么多年,他只有那一天走过那条小路,偏偏碰上了还没死透的我。”

“我在日月神教被养大,带着无法磨灭的两世记忆。后来,老教主退隐,任我行掌权;再后来,东方不败上位,我因为一些目的,远走高飞……你看,我虽然今年只有十九岁,但也算经历过三朝更替的人了。知道的东西,大概比你多几倍?”星说,稍微顿了一下。“而那件黑袍,从我来的那天,就一直挂在那里了。一直没有人穿,一直没有人能穿。”

“他们不敢接近那件袍子,并不是因为这衣服有什么神奇之处,而是他们恐惧这黑袍所象征的东西,恐惧让他们远离它。”

“直到你出现在这里,一个没有恐惧的人,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穿到了身上;从此以后,命运和力量都翻天覆地的改变……虽然你当上副教主的时候,我还在波斯传道,不过你的事情,我是知道不少的。”她侧身,伸出纤细的五指,指尖轻轻从桌上的黑袍划过,只是单纯的划过,她没有碰到袍子。“都说力量越大,责任越大……其实,力量越大,苦难越大。力量来源于我们毁灭弱小的那个自己时的决断和痛苦,也来自于削骨换血一般新我的重生。”

“我们从弱小到坚强,算是一种成长,无论哪种成长,都是需要经历苦难的代价的。我也曾在那叶小舟上,绝望的面对寒风和无尽的淘波,感受着新生儿躯体肌软无力,如同一个意识尚存的的瘫痪者。”

“我不会给你讲人生道理,也不会请求你立刻去做一些惊天动地的事情。毕竟在即将到来的最后时刻,我也有一些重要的事情要做。等到那个时刻降临,不管你来没来,都没有人会怪你的。世间没有正义,更没有义务,只有选择。”星说着,慢慢离开桌子站起来。她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,笑了一下。“毕竟某种意义上来说,你也算我姐夫……我能帮你的,就只有这么一点了。”

星说着,走到门边,把那扇门大拉开,阳光一下子洒满顾云水缩着的那个角落。少年条件反射的抬起手,想遮住瞬间炫目的光芒,星面对着阳光,眯了眯眼睛。“一个时辰之前,我就该和他们共赴战场的,却半路回来说了这些话……你已经走了九十九步了,故事有千万个结局,却没有一个是你该摔死在最后一步前的。我觉得你会站起来,我胸怀着这样的希望半路折返,就是觉得你还需要推一下。”

““是你成就了这一身黑雾,而不是这片黑雾成就了你。因为那黑袍象征的东西,只有你一个人达到过……这种事情,能做第一次,为什么不迈步做第二次?我们一次次倒下,所以,我们学会如何一次次站起来。问问曾经黑雾里的自己……你是为什么到这里来,为什么留下,又为什么停滞不前的?”她转过身,微微侧脸,跟林之夏一模一样的眉目上,却是林之夏永远都不会有的那类表情,虔诚而坚定。“我们,都会在那里等你……所以,在一切都完结之前,一定要来啊。”

星安静的说完最后一段话,离开了门口,没有关门,金色的阳光肆无忌惮的洒进黑暗室内。

顾云水发抖着抬起头,看见衣服整齐的叠在桌子上。

少年压住胸腔的剧烈咳嗽,站了起来,一步一步。

依旧羸弱的身躯挪到桌子边上,用一个艰难的姿势,极慢的穿上黑袍。

黑袍上的金线不停的划过窗外射进的阳光,不停闪烁。

————就像是活的一样。

刀锋破空声再次传来。四周没有动静,竟像是从天而降的。

令狐冲扬起剑尖的时候,已经看见头上的影子,夹杂着苍白的狂气,仿佛下一秒就要斩落。他的大脑突然一片空白:这样程度的出手,如何拆招?难道有招可拆?

破空声堪堪只有一丈多近的时候,他终于听出三个方向的声音。但他怀抱里的东方不败无法站起。他附身躲过两道冰冷的刀锋,第三下从后而来,来不及闪避,却好像是钝器。他在片刻间强运内功护体,后背一侧结结实实的挨了这一下。

下一刻,熔岩烈火从他怀里的清丽人影上爆发而出,浪潮一般汹涌澎湃。令狐冲只感到双脚离地的一瞬间,四周的景色就瞬间变换成了另一个地方;在一眨眼之间,东方不败带他离开了十几丈,刀锋斩落的声音从背后的地方传来。

跟这团红色比起来,沈连城竟然慢了一步。

令狐冲惊异的看着已经能站起来的东方不败,而东方不败看着自己的双手:全身上下,都像被红色的光源照着一般,而光是鲜艳的红光,是狂热的红光,来自于她头顶的发亮环形。教主整个身影浸透在这团没有源头的红火里,神情还有一丝不知所措。

他张着嘴,想问些什么,自己却身形一晃,就要倒下。东方不败立刻伸手扶住。“令狐冲,你怎么样?”

“刀背打到了而已,死不了的……不过好疼啊……”

令狐冲白着脸,摆了一个自己觉得很轻松的表情,示意没有大事。但东方不败的眼神却更加凝重。她弯腰,出手如风,点了令狐冲三处穴道,指尖顺着他的胁下游走了一圈,立刻就知道,两根肋骨靠近脊椎的地方,被镰刀的刀背直接打断了。

确实不算大伤,但是伤者无论如何不能再动手。否则在剧烈运动下,断掉的骨头随时可能向前刺进肺里,那样才是致死原因。东方不败深深的皱眉,小心的扶着令狐冲靠在一棵树下。想了想,说。“你不能自己乱动了。”

“嗯。”令狐冲嘴唇没有血色的强笑,已经明白了东方不败接下来要说什么。“东方姑娘,你要去,我也知道拦不住的。”

东方不败笑了笑,在被战火充斥的空气里。“劝你回去,也是不切实际的事情,我不会说。你在这里等我,好不好?”

漫山遍野杀气里的温情,转瞬即逝。红衣的教主摸了一下他的脸庞,极轻的俯身了过去。然而这样意图明显的动作,却被令狐冲一下子推开了,东方不败有些意外的看着令狐冲,发亮的眼睛里好像明白了什么。

“我不要。”剑客看着东方不败,因为肋骨处逐渐发作的疼痛有些喘息着,说。“东方姑娘,这种道别一样的东西,我令狐冲才不会要。”

东方不败弯起嘴角。“本来想……给你点能安心的东西。你自己不想要的。”

“就当你欠我的。”令狐冲说,话越来越不流畅,因为夹杂了喘息,但还是坚持着说完。“等你回来之后,我们再补齐。所以……东方姑娘,你一定要回来啊。”

东方不败点了点头,抬起双眸。发现他们飞离了刚刚那片林地已经有了一会,可是,遥遥的望着那团白色的狂气并没有追上来,紧绷的神经也没感觉到任何一个方向的刀锋袭来。

那些镰刀是无所不至的,是人的刀法所无法企及的,也是最难攻克的地方。可是现在,隔着几十步的短短距离,却没有追上来——这距离太短了,对一个快要取胜的男人来说,是无论如何按耐不住的。可是,他没有追击,如果不是因为他不想……就是因为他不能。

沈连城就好像根本没有追击的意思……教主的喘息慢慢抑制,心思却转得越来越快。他为什么没有追来?内功深厚者,可以听见甚至几丈外的脚步声吐息声,从而先发制敌;可沈连城是没有武功的……所有的攻击,全靠那些刀锋发动。

在这个过程里,有某个逻辑上的东西被忽略了,那一定就是弱点。东方不败皱起眉:看不清四周的苍白狂气,镰刀,和深藏在最后的男人。要对付的只有这些。

对了,那些刀。

东方不败突然抬头。

那些镰刀完全不是常理存在的东西,就好像有自己的生命一般……如果它们遵从的,不是拿刀的人的指令,而是拿刀的人的意念?那个人的意念,是杀死她和令狐冲,所以刚刚,那些惨碧的刀锋无所不至,这说的通。可是刀剑无眼,是靠什么看见她的?

声音吗?可她的内功极高明,脚步声和衣角带风声都转瞬即逝,要说呼吸声和心跳声,她和令狐冲两个人明明都有。如果这镰刀真的那么神奇,那么到底是靠什么追踪她的行迹的?

东方不败气运丹田,已经离开了令狐冲有一段距离。她缓步走到狂气外围,准备以最快的速度直接冲进狂气里,可就在她运气的刹那,狂气里呼应一般的响起了轻微的铁链声。

她的脑海里灵光一闪。

内力吗……?

沉思看起来只有几秒钟的时间,东方不败的心里却百转千回,

无数个转念过后,她的肩膀突然一松,放下了灌注全身的所有内力,动作谨慎的,一步一步迈进了狂气之中。

狂气里几乎只能看见身周一丈的视野,小小的范围里,东方不败却看见了很多东西:无数条铁链,深深的勒进了土地里,在勒出的小小沟壑里,叮叮当当的穿行着,拖着铁链尽头的镰刀,像一条条活着的蛇。她甚至不小心踩到了其中一条铁链,但是并没有任何异兆发生。

她竟然真的赌对了,这些镰刀无法看见不用内力的人。

起码在沈连城看不见她的时候,这些刀也看不见。而在这个时候,东方不败身上的红光没有退却。视野里出现那些镰刀的时候,这红色伴随着她头顶的光环,反而更加火热起来。

教主紧紧盯着四面八方蛇一般在地上爬动的铁链,和若隐若现的刀锋。那些刀锋跟她好像始终保持着距离。然而她立刻就发现,这些镰刀竟然是在后退,因为恐惧而后退,刚刚还麻烦至极的幽绿色,现在竟然鳞次栉比的在她的光环面前,黯淡下去。

这是恐惧的表现,人类的情绪,竟然从一把刀上感觉出来。

那些铁链拖着镰刀,不停的退却,像某种不可名状的群体动物,见了什么最为害怕的东西一样。

就好像见到天敌……见到了她头顶的红色光环,如同远处那个女人的双瞳一般,从远古混沌的深处诞生。

背后有风声,这一次不是金器破空,而是活人的气息。

这片狂气里的活人,除了她必然只有沈连城。东方不败立刻回头,看准方向闪避。习惯性的要劈出一掌结束这场漫长的战斗,却硬生生顿住,用一个精妙的步法闪开了这一下。

沈连城既然已经出现,这里必然是狂气的中心,她如果施展任何跟内力有关的武功,四面八方的镰刀都会立刻绞杀过来,那样就真的万劫不复了……她刚刚想到这里,对方就抬腿攻来。

肉搏战。

预料之外的情况,对一个葵花宝典已经修炼到登峰造极,挥挥手就可以几步外取人性命的东方不败来说,真的完全没有想到。有一天还需要以这样的女子身躯跟人拼硬功夫;横行天下的内功在这个时刻,没有太大作用。

提肘过肩,并指成刀。没有内力,完全就是力气和经验的比拼;臂掌交错,拳拳见肉。一个没有内力,一个用不得内力。东方不败躲过一拳,回身踢腿攻对方下盘。矮身的瞬间,对方突然双拳齐出,步子只迈了半寸,迅猛至极的打在了她的胸腹上。东方不败捂着胸口连退三步,胸口震荡欲呕。

这是八极拳,不是这个年代的武术。

教主在狂气中心,捂着肋骨后退一步,看着对面的男人,再一次握紧双拳。不能后退,一步也不能后退……这片狂气小小的中心,如台风眼一般畅通无阻,而再向外几步的距离,是狂风暴雨般来回穿梭的千万镰刀。

再次扑上,扫堂腿被熟稔的闪开。对方提膝下压,她掌心划开力道,男人的双臂却又攻来,拳头雨点般落下,她抬手去放,全部击打在小臂处,对方却完全没有收手的势道,几秒钟内三四十拳落下,震得东方不败后退一步。

日字冲拳,是咏春的招式……她在双臂快要撑不住的前一刻上盘游离,迅速侧身在男人招式已老的瞬间托住双肘。一推一拉,沈连城在向前摔倒的瞬间立刻回身拉住东方不败胳膊,顺势一拳打来,再次被力道化解。

这一下被推开,教主凌空后跃,喘息微定。看着沈连城转过身来,竟然也有微微喘息——贴身近战,是极考验体力和反应的。

“红衣之下也只是个凡人……”沈连城似乎有点晃,伸手扶了一下树,口腔里满满的血腥气,看着面前的这个女人,越过了狂气和镰刀,终于越到了自己面前。

“你也只是凡人罢了。”东方不败摸了一下嘴角的淤青,冷淡的说。

“是啊,我们都是凡人……所以我们都在这里,谁都没有办法阻止她的血一点一点流干。”

沈连城的眉毛微微扬起,像嘲讽,又像叹息。“事情已成定局,你为什么还要继续往前走?”

怒火像落入干燥木柴的火星一般,噼啪一下就闪出爆裂的火花来。在东方不败的双瞳深处燃烧。她又扑了上去。

见拳拨拳,见招拆招。那些曾经过往岁月的苦练,一次次因为疲累倒下,一次次站起。那样的精神升华成精魄,在弃置多年后,再次回忆起来,充盈全身。

她的出手越来越快,几乎到达极限,沈连城的步伐愈发虚浮,一步一步的向后退。硬派的招式或被化解,或者结结实实的打在互相身体上,连吃痛声都没有;而男人在愈发猛烈大开大合的招式面前,露出了一个破绽。

东方不败双手急速探出,直取对方下颚:老猿挂印,只求一击制敌。

男人突然连着后退了三步,打开的手肘里,有一种东方不败极度熟悉的声音。

是铁器擦过衣料的声音……下一刻,男人的手里闪出一团白光。

刀?

他的袖子里,竟然还有一把短刀,平平无奇的武器。不是镰刀,却依旧是可以杀人的刀。

她毕竟还是个活生生的人。可以杀死的人;长长的匕首,毒蛇一般直直刺来,只取她的肋下,离心脏最近的部位。

她的招式已经用老,收无可收,挡无可挡,避无可避。

这一刀的距离很短,弹指的六十分之一。东方不败的脑海里却闪回般看见无数画面。

即使有那样的力量,那样拼命的念头……可是,这就是我能到达的极限了吗?

我只能走到这里了吗……?

这一刀没有让东方不败闭上眼睛,迎头而下的刀刃,在竖砍的最后关头,突然被重重的击打到。金属撞击的嗡嗡声让近在咫尺的东方不败几乎耳鸣而来,而随着声音而至的,就好像一颗迎面飞来的流星一般,撞开刀锋的同时,风雷一样的震落到东方不败的面前。

教主抬起胳膊挡住纷飞的尘土。再次放下时,双眼的神色却从惊异变成欣慰,然后,莫名的变成安心。

落在场中的顾云水缓缓直起腰来,似乎还有一些疾行而来未退却的喘息。他的身周不知怎么,完全退却了那些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黑雾;而那些笔走龙蛇的古朴纹路,噼啪作响着细小的金色闪电,肉眼可见的环绕在他身旁。

那些仿佛亘古以来就陪伴在他身侧的黑雾,不见了;眉宇间一向存在的阴霾,也不见了。取而代之的,只有那些小小的金色。而那些金色不是武功能达到的范畴,跟狂气里的那个对手一样。

他的双手,空空如也,没有带任何兵刃来。

狂气逐渐退却,沈连城双手拖着铁链,一步一步走了出来,面对着这两个人。

男人的表情不是惊异也不是恼怒,一对瞳孔里的幽幽绿光一如往常,看着顾云水,场地里有几秒钟的寂静。

“我明明粉碎了你……”沈连城有些嘶哑的声音响起来。“从身体到灵魂。”

“不是只有你一个人,能从黑暗里走出来。”副教主这样说着,微微侧首,看向东方不败。

东方不败听见顾云水的声音,他却没有张嘴,却是高深的传音入密,沈连城听不见的声音。

“之夏在思过崖。”顾云水眨了一下眼睛,嘴角不动。“东方,这里交给我,你跟令狐冲去救她。”

没有再多的交流,他再转头的时候,那些盘踞的细小金色闪电,突然向少年的头顶聚集,那些星星之火聚集成的亮光,甚至照亮了漆黑的刀锋。

沈连城微微睁大眼睛,顾云水头顶,是一个热烈灿烂的金色光环。

完全没有先兆的,他的整个身影突然发动,冲向了那个杀气腾腾的男人。

东方不败转身冲出狂气,奔向令狐冲所在的树下;坐在那里的剑客看见狂奔而出的她,眼神里有种无法言说的感情。

她挥袖,久违的红色气息席卷而来,卷入令狐冲的身躯。

红蓝身影顶风而行,狂奔向思过崖的方向。立刻消失在几乎粉碎整个山林的巨大撞击中。

“……押沙龙。”

看着自己手腕的女人抬起了双眸,望向远处那个鏖战的地方,漂亮的凤眼不合气质的眯了一下,是感受到危险和压迫的姿态。

她卸下手甲的手腕,脉搏的被豁开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,然而她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,简单的看着自己的手腕。红色的血顺着洁白的小臂慢慢留下,一点一滴掉在地面泥土里。

“你的老朋友了,不去打个招呼?”蚊子也看着女人的手腕,玩笑的语气。那道看起来致命的伤口他们两个完全都当没看见一样。“第二神王可麻烦了,什么事都要动手的。”

“押沙龙还没有完全醒……醒来的只有力量,那个人强烈的意志唤醒了他的力量。”女人絮絮的说,语气可以听出的一点一点变冷。“他如果完全醒来,我们两个现在都不会站在这里。”

“你也会有害怕的情况发生,好多年没见过了。”蚊子抱着肩膀,笑。“不过,就算那个大块头完全醒来,也不是什么危险的事情……带你走还是还不难的。”

“所以我现在还站在这里,还没有转身离开。”女人说。“有一个骑士帮忙,就算逆天而行也有些底气。”

“算是吧,凡事总是有代价的。”蚊子转过头去,远目那片林间。“你也知道……另外三个骑士可都不怎么待见你。”

女人闭上嘴的轮廓冷酷至极。

……

狂气里的镰刀感受到生人的气息,四面八方的聚拢而来,聚集编织,隐约可见一张天罗地网。

而顾云水凌空翻身,似乎并不急着逃出去。那一瞬间,巨大熟悉的幻影从他背上浮现而出,却和以前完全不同;半透明巨人的头顶,有一刹那亮起一个更为明亮和硕大的金色光环。

两个光环,同时交相辉映闪耀着。

——从前,是这力量成就了他,用黑雾包裹他,保护他,让他在其中变得阴沉而桀骜,强大而肃穆。

可是这世间,他们所活着的世间,没有永恒的东西——哪怕是无形的力量,终有一天会消散,他的保护和伪装会褪去,黑雾里那个最真实最脆弱的自己,终有一天会承受外界的东西:扶持,或者伤害,甚至死亡。

终有一天,他要面对这些靠自己活下去;终有一天,他需要靠自己的双手,一次次站起来。

终有一天,我们都会这样。

而如果能重新站起来,那么迈出的第一步,就是反过来,成就失去的力量。

细小的金色闪电在少年身周不停产生又消失,他向着高处疾驰,如同向着天空一般。头顶的光环,融在依稀可见的天幕日光里,神圣而缥缈。照耀得连那狂气都感觉不到无力和苍白,仿佛,就真的只是普通的白色晨雾而已。那些金色,击穿一层一层纸般脆弱的链镰网,惨绿消失在真正的晨雾里,不再出现。

他已经遥遥听见沈连城的喘息声,剩下的四面八方的黑绿刀刃,都飞回他身侧,衬着他直向天空,缠绕的铁链在空中汇集,扭曲缠绕,是最后一搏的姿态。

“我们都倒下过,挣扎着站起过,目睹过身边的一切都离自己而去;”

“你告诉别人,回过头,一切都没有发生;可是你自己,早就没有办法回头了。”

“我们为什么会来到这里……我们为什么会留在这里,都是有理由的。就像我来,是为了拯救她,而你留下……是为了毁灭她。”

“我不会输,你不会赢。”他迎着剧烈的风,低声说,不是说给自己,也好像不是说给对方。“因为我,已经知道该走哪条路了……可是,你还不知道。”

没有更多的言语,顾云水抬头,带着金色光环直冲而上。

交手的瞬间,那些链镰枯叶般飘落四散。沈连城毫无声息半空而落,狂气中掉落一丝血红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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